《重庆文艺》2025第2期 总第123期
编者按: 由重庆市电影家协会、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重庆移通学院联合主办的第九届钓鱼城·大学生影评大赛与第二届35mm影评人周系列活动,于2025年5月14日在重庆移通学院启幕。九载光阴,钓鱼城·大学生影评大赛以专业的评审、开放的格局,搭建起全球青年电影评论交流平台。赛事打破学科壁垒,鼓励不同专业的学子以独特视角解读电影,既提升了大学生的审美鉴赏和思辨能力,也发掘出众多优秀青年影评人才。本期“慧眼观潮”栏目推出“大学生影评大赛专题”,聚焦这场青春与光影交织的评论盛会,探究重庆移通学院电影通识教育的创新实践,剖析电影美育深层价值,并甄选经大赛组委会授权发布的往届评论佳作,展现中国电影评论新生力量的蓬勃姿态。
绿豆冰之味与按摩椅之触 ——《走走停停》如何把元电影拍出余味
刘益铭
评委推荐 本文选取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切入点,分析了《走走停?!啡绾斡贸渎辔兜南附?,以平衡或克服元电影自带的自反性和间离性,展现该片怎样从电影的物质性荡漾出袅袅余韵。
1962年,小津安二郎在《东京新闻》上写道,“我以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彼时大岛渚已经拍出了《青春残酷物语》,日本新浪潮正如火如荼;而技术上宽银幕和70毫米胶片也在日本渐渐普及。但是小津却执着地想用标准画面,拍一些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吗”“是这样啦”“就是这样啦”的腔调拍出好一点的故事。(小津安二郎《我是开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或许龙飞和他致敬的小津一样,带着温柔的怀旧,想在一个大起大伏、肆意喷发浓烈情绪的时代,拍一些走走停停、安静却留有余味的片子。 余味是什么?我认为余味是时间、记忆、情感等抽象的概念,在电影环境中具象地、可感地绵延。是《秋刀鱼之味》道子出嫁后,山平在空荡荡的屋子尽头独自倒水饮尽,然后摇摇晃晃坐下;是《法式火锅》多丹离开厨房后,炉上锅中升起的热气,以及在环绕镜头中从窗子外洒进来的阳光、鸟鸣与旧忆。想用电影酿出余味,龙飞却选择了元电影,一个有些大胆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元”的概念本身带有强烈的自反性和间离性,当哈姆雷特作为一个戏剧人物清醒地认识到上演这出戏意味着什么,当《苏州河》中“我”直接说出“我的摄影机不会骗人”,观众更多地是在文本与元文本的交织、碰撞产生的文本裂缝中进行批判反思,却也缺失了相对封闭完整的感知经验;另一方面,就元电影而言,不管是暴露电影机制、翻拍戏仿还是与其他电影的链接,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电影圈内的自嗨甚至是自恋,很难营造一个观众愿意静置其中,感受时间、记忆的流淌的空间。就像《瞬息全宇宙》中丰富的迷影梗和彩蛋让我获得无数次瞬间的惊喜和快感,但是却很难感受到余味。 《走走停?!返挠辔妒紫冉⒃诘缬暗奈镏市陨?。作为媒介自反的元电影,应尝试回答“电影是什么”。相比于“物质现实的复原”,或许《走走停?!犯忧康鞯缬熬褪俏镏时旧恚跋质担ɑ焙汀案丛闭饬礁龆髟蛟诘缬耙酝?。母亲去世后,电影没有去刻意地展演人物的悲伤情绪,而是把镜头对准了具体的物。吴迪路过母亲经常试躺的按摩椅,然后折返躺上去,镜头特写着吴迪的脸然后缓缓向后拉。吴迪在回忆着他的母亲,但回忆在电影中是不可见的,即便闪回的电影语言已普遍应用,但其本质上是一种复原的尝试,不是回忆行为本身。我们或许也可以从胡歌的表演中尝试解读关于母亲的回忆与怀念,但那是观众对于电影情感在现实中的移情。真正由电影捕捉到的,或者说电影性存在着的吴迪与母亲联结,是按摩椅本身以及按摩椅呈现在吴迪面孔上可见的抖动。 同理,吴迪打开冰箱门看到仅存的绿豆豆冰,父亲从屋里走出,二者才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出现在同一画面中,此前即使二人有对话,也都是独据画面,缺少人物关系。这幅同框的画面,象征着一种情感的共通与和解,联结在他们之间的,就是承载着记忆的绿豆冰。最后,他们决定完成电影里母亲的生命,而电影本身也是关于母亲记忆的物质组成。所以,“木乃伊情结”所强调的保存功能与对生命延续的本质不在于电影媒介本身而在于物本身。 就像《野蛮人入侵》里定义的电影一样,起初电影是一切,但最后一切是电影。按摩椅是电影,绿豆冰是电影,电影也是电影,他们都是一种物质的、可感的联结方式。 《走走停?!返挠辔队巫び谠缬巴瓿捎胛赐瓿芍涞拿嘌?。电影的物质性在于捕捉到被忽略的日常生活场景和细节,这些日常构成我们与时间、记忆和情感对话的媒介,当我们再次回到生活中时,也才能学会珍视这些日常。电影中的日常把日常变成电影,这便成了电影的余味。 《走走停?!防迷缬暗慕峁故迪至说缬坝肷罴渫档乃赜辔?。母亲的去世,留下了以母亲为主角的一段未完成的元电影和一段已完成的生活。为了补全这段未完成,原本不属于这部元电影的父亲扮演了母亲的角色。4:3的黑白画面缓缓向父亲扮成的母亲的背影推进的过程,我们可以理解为是这部电影进入父亲的过程,也是父亲进入母亲生活的过程。吴迪第一次轻声喊“卡”则象征着元电影的落幕,观众与吴迪置身同一叙事层中,从电影机的角度体验了第一次往返。此时,画面恢复彩色与正?;?,从背影到双手制作绿豆冰的特写,镜头很耐心地记录父亲盛汤、放木棍的动作,仿佛每做一根绿豆冰都是一次与母亲的对话。这是父亲通过电影捕捉的在厨房做绿豆冰的生活场景中所重获的记忆感受。吴迪第二次大声喊“卡”,父亲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镜头,然后黑屏。这个过程将在父亲未完成的生活中继续绵延并影响着他对生活的感知,而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完成了电影与生活间的第二程往返。 如今,大陆的电影市场中,观众的情绪是众多卖座影片瞄准的第一靶心,或是玩弄大众对某些境外地区的恐慌、或是给压抑情绪按摩捏脚、或是恣肆张扬微醺感。不管是因为其他媒介的侵占还是电影本身内容的枯竭,观众越来越需要电影提供更加激烈的、强效的刺激。 而《走走停?!吩敢馄骄蚕吕?,像拍一个花瓶、一个自行车或一个空房间一样去静静地拍一个沙发椅、一碗面、一盘绿豆冰,这或许是导演龙飞对小津最好的回应。(第八届钓鱼城·大学生影评大赛“微光”影评人单元特等奖)
作者:刘益铭,就读于浙江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重庆文艺》编辑部供稿)